好吃不如餃子。

過年可以吃餃子，過節可以吃餃子，過生日可以吃餃子，高興可以吃餃子，不高興也可以吃餃子……北方人離不開餃子。

末世裏，住在容奕同層的朋友是北方人，因為工作原因滯留南方，在末世的歲月裏在南方過起了北方的天氣。這些不說，說說那位朋友的飲食，逢年過節、有事沒事都喜歡吃餃子，好不容易分了些肉到手，容奕想方設法做成紅燒肉、梅幹菜扣肉、紅燒獅子頭、把子肉、紮肉、粉蒸肉……朋友是張羅著面粉做餃子。

手頭上有白菜，就做白菜肉的餃子；盆裏面的韭菜又長出了一茬，就割了鮮嫩的韭菜做成韭菜肉的餃子；有幾個都快放幹癟的胡蘿蔔，就刨成絲做成胡蘿蔔餡兒的餃子；或者實在是沒什麽湊手的了，單單肉的餃子吃得更香。

難得分一次肉吧，還做成了餃子，而不是紅燒肉大快朵頤，容奕沒法完全理解，但旁的不說，朋友做的餃子是真的好吃。自己手搟的面皮，自己手剁的餡兒，自己包的餃子，吃起來賊帶勁兒。

可惜了，那位朋友走在了大雪紛飛的天氣裏，在年富力強的四十多歲。

走之前還惦記著他爸媽親手做的餃子……

捏著餃子的容奕心思有些恍惚，看著手上白胖大肚的餃子長嘆了一聲，難不成他靈魂上的年紀真的上來了？為什麽動不動就回憶過去，動不動就陷於過往？不應該啊，他上輩子就算是七老八十 了心態依然很樂觀年輕，許多跟著他學習的學生說他比他們還要像個年輕人。

“不應該啊。”

梅一一緊張了，“老板，我調的不好嗎？”

他曲起了食指，用指背沾了沾餡料，送到嘴邊伸出舌頭舔了一下。梅一一擰眉，他覺得鹹淡剛剛合適，究竟是哪裏有問題？

“老板，是我少放了提味粉嗎？”梅一一試圖找到問題。

陷入自我糾結的容奕發現自己又雙叒回憶了過去，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，“這樣不行！”他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。

揉面的黃彥彬猛地提高速度下死力氣揉面，哼哼嗤嗤，口罩裏舌頭都累得吐出來了，他不應該偷懶的，他錯了。

黃彥彬尚且如此，就站在容奕身邊的梅一一快要哭了。

容奕哀聲地收起了發散的註意力，擡頭就看到紅著眼眶強撐著不哭的梅一一，又看看賣出死力氣揉面的黃彥彬，他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，“一一，小黃欺負你了？別怕，有師父給你撐腰。”

“天地良心啊，呼呼，我對一一可好了，呼呼呼，我把他當成親弟弟，呼呼呼呼……”黃彥彬要麽不開口，一開口就喘成狗。

梅一一如遭電擊，渾身哆嗦，他輕咬下唇，“我、我……”豆大的淚珠從眼睛裏奪眶而出，他扯了扯嘴角，笑出一個非常難看的弧度，“我知道了。老板，我去冷庫裏整理東西，這就去忙，去忙了，很多事情要做的。”

梅一一埋著腦袋，腳步匆匆地走了。

黃彥彬茫然，“他知道什麽了？”

容奕“唉”了一下，“我年紀大了，年輕人的感情不懂啊。”

話音剛落，容奕就擡起手輕輕地抽了自己一下，小聲嘀咕著，“老個。”

黃彥彬伸長了脖子扭頭看著梅一一離開的方向，腦海裏兩個人相處時的點滴逐一浮現，他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懂。他雙手捏著面團，用力地搗著，“師父，我怎麽辦啊？”

“涼拌。”容奕沒好氣地說，“要麽去找一一，要麽滾過去好好揉面！”

黃彥彬慣性地揉面，揉揉揉，折過來一道繼續揉揉揉。

砰！

黃彥彬把籃球大的面團扔到了案板上，風一般沖進了冷庫裏。

“唉，年輕人關鍵時刻就是靠不住，還要我這把老骨……呸呸呸，還要我這個當師父的收拾殘局。”容奕一個人站在廚房裏面嘀嘀咕咕，碎碎念的猶如個小老頭兒，他喊了一聲，“起源，揉面。”

一個穿著藍色背帶牛仔中褲的小個子男孩兒走了過來，他粉雕玉琢的精致小臉上毫無表情，脆嫩嫩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變化，活像是別人欠了他幾百萬不還給他他因此沒法還欠別人的幾百萬……

就見這七八歲的，只是比料理臺高上一個頭的小男孩兒開始用小細胳臂揉面，面團被揉圓戳扁，砸在案板上發出啪啪啪的聲音。

零零星星坐在大堂裏等吃飯的幾個人慢慢瞪大了眼睛，“……”

“好、好厲害。”

“不是人。”

“你幹嘛啊，不就是說話結巴了一下，用得著這麽罵人嗎。”

“我說，那男孩兒不是人，是老板買來的機器人。”

“誒？老板喜新厭舊，不要那個老舊的保姆機器人了？”

“不是啊，聽老板說型號太老舊了，履帶移動不方便，就放在家裏面不帶到食堂了。”

“哦哦。”

通過知情人的嘴巴，大家總算是知道，那個把面團揉得光滑圓潤的小男孩兒原來不是人。不愧是老板花了大價錢定制的機器人，長相一流，濃密卷曲的睫毛拱衛著黑亮的眸子，紅潤的小嘴裏貝殼一般小巧的牙齒，精致可愛到猶如從畫中來，難怪不是人。

“起源，都給你換身體了，用用表情啊。”

起源眸子微動，臉部“肌肉”能看到纖毫的變化，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容。

容奕肯定地點點頭，“不錯。”

過了一會兒，起源依然微笑。

容奕覺得後心有些發毛，仿佛看到了《死寂》裏的木偶。

又過了一會兒。

要跟著容奕學包餃子的人來了，他們看到微笑男孩兒揉面團，紛紛頓住了腳步。

“老、老板。”有人遲疑地喊著。

容奕扶額，“起源，別笑了。”

起源撲閃著大眼睛，他不懂啊，不笑的時候讓他笑，為什麽笑了還這麽不滿意，人類果然難懂。

起源，“好的，先生。”

恢覆了面無表情。

容奕，“……呵呵。”

算了算了，還是老樣子吧。

“大家坐，不用拘謹，你們都是老人了，不管是年紀還是來貝蘭德的時間都是我的前輩，進了食堂就和來了自己家一樣，不需要束手束腳的。”容奕招呼著到一旁去，他讓人把兩張桌子拼成了一張長的，桌子上已經提前放好了餃子餡兒和揉好醒發的面團並手套、頭套若幹，“大家先洗手，做好個人清潔之後戴上口罩、手套和頭套。”

“好的。”

“老板，別看我們老了，身體健康著呢。”

“我們健康證可都是有的。”

容奕微笑著看大家，沒有搭話。他找來了七八個年齡大的，都百多歲了，放在過去是早就進了土的年紀，現在不過是垂暮之年，有些人長相還根本沒有老態，極個別的被貝蘭德的風霜蹉跎出了花白的頭發和臉上的細紋。這裏面就有老孟一直照顧的老頭兒顧稍安，他重傷初愈就在家裏閑不住找事情幹，還說要回去了，不肯待在小鎮裏面給老孟父子添麻煩，老孟得知容奕要找人做餃子，他就找機會和容奕說了說，請托容奕給顧稍安老爺子一些事情做。

老爺子年近二百，不論是放在哪裏都是老年人了，本該是安享晚年的年紀卻已經在貝蘭德待了有十二三年，是在貝蘭德時間最長的幾個之一。

他長了一張方正大臉，濃眉大眼的一身正氣，容奕從老孟口中知道了老人家過去的一些事情，他是一位退休警察，報仇未遂進入了貝蘭德。

報仇未遂，但顧稍安不生氣、不憤怒，被困在貝蘭德不怨天尤人，不嘆世道不公。他經常朗聲大笑著說，“我把那個龜孫子的孽根給捏爆了，以後只能用假的，哈哈哈，活受罪被死了更難受。”

“我手指頭這麽粗，也不知道能不能做這些精細的事情。”穿戴好的顧稍安看自己的大粗手指，捏著挖餡兒小勺子，感覺怎麽這麽別扭。

顧儒易不讚成地說，“我以前有個朋友手指頭上生了凍瘡，蘿蔔那麽粗呢，做餃子的時候照樣靈活，做得比我好多了了。”

他說的就是那個愛吃餃子的北方朋友，有一次為了維修基地外面的設備赤手在冰天雪地裏忙了兩三天，回基地後那兩雙手直接成了熊掌了，退了腫|脹之後手指就生了凍瘡，紅紅腫腫的就和晶亮的蘿蔔一樣。就這樣腫|脹而癢的手還忙活著做餃子呢，沒有肉，就用軟榻了黃瓜、每三天供給的雞蛋、容奕珍藏了不知道多久的海米做了黃瓜海米的餃子，真是噴香啊。

回憶罷，容奕就悲哀地發現自己又雙叒叕回憶上了，不過是吃做一頓大大的餃子，為什麽要回憶這麽多？！！

“凍瘡？”顧稍安疑惑。

容奕尷尬地咧咧嘴，難不成未來沒有凍瘡了，他不知道他也不敢問啊。

“我們遠征的戰士得不到及時醫治，有時候會得凍瘡。”尤利西斯走進了食堂，手上提著兩只殺好的雞，用來熬雞湯的。

吃餃子配一碗好湯，冷冬裏面吃上這麽一碗，舒坦極了。

顧稍安明白了，對尤利西斯，對容奕的朋友充滿了敬佩，“原來如此，我以前生活在暴風星域首星鈕因斯，我們那邊挺冷，卻從來沒有凍瘡過，到了貝蘭德就隨暖陽遷居，今年沒有挪地方也有小孟照顧著，還真是從來沒有見過凍瘡。”

“我活了那麽久，也沒有見過。”

“頭一次聽說啊。”

“年輕的時候聽老輩人說活到老學到老，還真是這樣。”

其他人附和著。

大家都穿戴好了，容奕眼角餘光看到了梅一一，立刻喊道，“一一過來，教爺爺奶奶們做餃子，什麽時候餃子出來了，什麽時候我們吃午飯，今天中午吃白菜肉餡兒的餃子和雞湯。”

雞湯裏面放上碧綠的菜苔，冬天裏喝一碗，好美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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